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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章

轰的一声，一团黑色烟雾陡然炸开，并在一阵细碎的噼里啪啦声里，迅速蔓延开来，将整个茶摊笼罩，随即响起许偃居一声闷哼。

许连城本已走出十步开外，闻变不惊，立即迅速掠回。

忽然风声大作，一团大物迎面袭来。

许连城长刀出鞘，刀光一闪已然劈了出去。

在刚要劈中的一瞬间，听到来袭之物惊恐叫道：“师兄是我。”在刀光映照下，依稀看出是许偃居被人掷了过来。

若换成他人定然被动慌乱，但许连城仿佛早有预料，嘴角弯出一个冷笑，刀身翻转，化劈为拍，将许偃居冲击之力卸下。同时借力跃起，一刀向来袭源头斩去，撒出一片清冷如霜的光芒。他相信敌人就在那里。

他感觉到长刀劈中一个绵软却韧性十足的事物，但随即便失去了目标。

他正要追赶，忽觉鼻中发痒，微微一惊，心道莫非烟雾有毒？急忙闭目屏息，飞身退出烟雾，顾不上追击。

当烟雾散去，潘子兴、黑裙女子及麻脸大汉均已失去踪影，只有两文茶钱留在桌上。

许连城缓缓调息了两下，发觉身体并无异样，知道烟雾无毒，只是含有一些刺激之物，以之让人心慌。

他面无表情地自地上捡起一物，那是一截黑色衣袖。

除此之外，地上还有一滩血迹，点点滴滴向远处延伸开去。对方在他凌厉刀法下终究还是受了伤。

他立即循血迹追去，但不过数十步，便看到矮个骑士倒在地上，人事不醒，颈上三个如被野兽利齿咬过的伤口正血流汩汩。

那地上的血迹原来是矮个骑士的血。

许连城一向淡定的面容也不由阴沉了一下，他看了看矮个骑士脖子上可怖的伤口，又将那截黑色衣袖放到眼前仔细端详了一下，嘴角慢慢浮起一丝笑意：“难怪，原来是南安国洛神宫的人，身法果然精妙不凡。”

许偃居此时也跟了过来，惊问：“洛神宫为什么要来插手此事？”

许连城神情悠然，“抓到人问一问不就知道了？”

许偃居为难道：“听说她们潜迹身法十分高明，一向行踪不定，要到哪里去抓？”

“当然是那里。”许连城看向鸣石城方向，淡淡道。

许偃居大喜，“我立即通知风巽组所有兄弟全部赶往鸣石城。”

许连城点点头，复又拿起那截黑色衣袖，饶有兴趣地看了看，轻声自语：“我就不信，你能从我刀下跑掉两次。”

黑裙女子施展独门功法，飞速奔离雪刀门的追踪后才停了下来。

虽然她功力深厚，但因手上提着一个人，且不得不全力躲避许连城的追踪，如今也感疲惫。

她见潘子兴已经晕了过去，便放下他，深深调息了一阵，才取出一个药丸，给潘子兴塞进口中。

潘子兴苍白的面上渐渐浮出一丝血色，呼吸也变得平和，没多久便苏醒过来。

他缓缓睁开眼，看到的是个黑衣中年女子，而不是雪刀门的人，不由面露惊讶，忍不住问：“你是什么人？为什么救我？”

黑衣女子没有回答，只是冷冷问：“丹池在哪里？”听声音应是个中年女子。

潘子兴一愕，随即苦笑一下道：“你们为何非要来问我在哪？”

黑衣女子冷冷一笑，道：“你嘴硬也没关系，我自有办法让你说。”

潘子兴叹口气道：“逼供的办法我也知道很多，不过就是挖眼、割鼻、针扎、火烙、下毒而已，你尽管放手使用，反正潘某早已废人一个，活着也是受罪，还不如死了好。”

见潘子兴如此硬气，黑衣女子眼中也露出一丝敬佩之色。她轻声一笑，摇了摇头，道：“那是雪刀门才会用的手段，我们可做不出那么残忍的事，也不用毒杀人。我们都是些不中用的女流之辈，只能用些女人家才懂的办法。”

潘子兴淡然一笑，似乎并不害怕。

黑衣女子不慌不忙，取出一个小小的紫色竹筒，小心拔开塞子，倒出几颗小小的白色草籽，十分小心地洒在潘子兴嘴边。

潘子兴已做好忍受折磨的准备，却发现只是几颗草籽落在脸上，不禁有些奇怪，忍不住讥嘲道：“你莫非是想喂我吃这种草籽，好让我饿得受不了而屈服？”

黑衣女子眉眼弯了弯，似是微笑了一下，柔声道：“这确实是要给你吃的，不过，它可不是草籽哦。它是我养的虫子，我都叫它白蚕。不过，很多人称它为噬脑虫。”

潘子兴登时脸色大变，奈何全身麻木，动弹不得。但又奇怪，那么几颗草籽怎么看都不像虫。

“它不会要你的命，只不过会钻入你的脑子里啃食你的脑髓，也许会有些疼痛。不过我知道你是不怕痛的，所以它的真正效用是让你失去意识，然后我问什么你就会答什么了。”

说着，她又取出一个红色小竹筒，小心翼翼倒出一点粉末，洒在那几颗草籽之上。

潘子兴虽不怕痛苦和死亡，但想到自己若脑子受损变得不死不活却是一件令人恐惧之事。可他此时无法挣扎又不愿求饶，只能寄希望于黑衣女子只是吓唬自己。

但很快，他便发觉嘴角几颗草籽渐渐舒展开，慢慢动了起来。

利用眼睛余光，他发现那几颗草籽已变为几条小小的白色虫子，正缓慢蠕动着爬向他的鼻孔。其中一条似是方向不对，竟爬向他的眼睛，似是想要从眼角钻进去。

潘子兴顿觉毛骨悚然，整个脸皮忍不住抖动了起来。

黑裙女子眉眼含笑，柔声道：“别怕哦，除了鼻孔，眼角和耳孔也是可以钻进去的。脑髓被吃也不会死，只是会变呆一些，那时你会很听话的。”

潘子兴牙齿格格作响，不敢再看面上白蚕，只怒目瞪向黑裙女子，骂道：“你......你这贱人，竟比雪刀门的人还歹毒，不怕报应吗？”

黑裙女子叹口气，道：“我们也是没办法。你看山嵬洞、雪刀门找丹池是为了争霸天下，我们只是为了生存。而且，那里本来就有属于我们的东西，必须拿回来。否则，我们根本活不下去。”

潘子兴颤声问：“你们是什么人？”

“我来自南安洛水岸旁。”黑裙女子柔声道。

“南安国洛神宫的妖女？”潘子兴大惊失色。

江湖中所有人都知道洛神宫最神秘，其原因却只是因为洛神宫的人最心狠手辣，也最善于培养使用各种邪虫毒物，凡是见过她们的人多半会被其捉去用来试验毒虫药性，特别是男人断无幸理，仿佛她们天生痛恨男人。

“唉，”黑裙女子不悦道：“要叫我云娘，喂了我的白蚕儿，以后我就是你的主人了。”

想到以后半生不死且可能每日被邪虫包围的结果，潘子兴脸皮忍不住抖动起来。

忽然，他眼中一亮，大叫起来：“救我，快救我。”

黑裙女子眼角闪现笑意，道：“这才对呀，快把丹池位置告诉我，我就放过你。”

潘子兴却似未听到，只管叫着：“救我，救救我。”

黑裙女子皱了皱眉，微怒道：“你可不要不识好歹，再迟一些，等蚕儿入脑，我就收不回了，只能由它们啃食脑髓吃饱后才会出来重新化蛹。”

潘子兴却依然冲着她大叫：“救我，快救我。”

黑裙女子摇了摇头，正要说话，忽觉不对，她发现潘子兴不是冲着她叫喊，而是冲着她的身后。

而以她的功力，什么人能悄无声息地欺近她身后？

黑裙女子眉梢微弯，一动不动，只缓缓抬手摸向发髻，当手触到头发，一瞬间抽出一把不过半尺长的三尖短叉，闪电般转身刺去。

但身后却什么都没有。

黑裙女子舒了口气，心中暗恼，知道自己过于谨慎，才会被一个重伤的潘子兴欺骗失态。

她哼了一声，转回身打算好好收拾一下潘子兴，却大吃一惊。

潘子兴已不在原地。

黑裙女子浑身发紧，紧握短叉，身形急转，连环刺出，但她转了数圈，却什么人影都没瞧见，潘子兴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。

一阵冷风吹来，黑裙女子只觉后背冷汗涟涟。

对方幸好只是劫人，若是对她施出杀手，她只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。

“是谁托你去埋葬萧家尸骨的？”黑暗中，一个陌生的声音问道。

竟然不是问丹池所在。

“是大小姐。”潘子兴努力想看清对方，却始终无法看清。

听到对方问话他便如实回答，竟像无法拒绝或是不敢拒绝一般。

他十分确信自己意识清醒，之所以无法拒绝完全是因为对方语声中有着强大的威慑感。

“哪个大小姐？”那个声音有些困惑。

“方大小姐啊。”

“什么？怎么会是她？”那个声音似乎极为震惊。

“唉，二年前，吴二公子被刺身死，方大小姐见我们不少人受伤严重，就把我们安排到方家养伤。这期间，她多次问及那个刺客的事。虽然这是吴家秘密不许外传，但方大小姐救了我们的命，我自然不愿瞒她，就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。她听了后十分震惊，在我们伤好后非要我们偷偷带她去萧家故地看看。看到那里的惨状，她哭了整整一天，最后央求我们帮忙把尸骨全部埋葬。”潘子兴叹息着道。

在沉默了好一阵后，那个声音才继续问道：“你们......怎么会听她的？”

“她救了我们的命啊。两年前那天，要不是她一个弱女子挡在剑魔面前，我们十几个兄弟包括我早死了。真不敢相信，她一个弱女子竟然胆子那么大。而我们也没想到，那个从不对吴家手下留情的剑魔竟然真的放过了我们。”潘子兴说起往事，依然十分感慨。

“原来如此。她母亲......怎么样了？”声音迟疑了一下问道。

“因为吴二公子死在鸣石城外，方家没有得到那株灵药，大小姐的娘亲一年多前就过世了。”潘子兴叹了口气。

空气一时沉寂了下来，不再有任何声音发出。

“你没有问题了吗？”潘子兴等了好一阵，忍不住主动问道。

黑暗中依然一片寂静。

“你不想问丹池所在吗？”潘子兴试探着问道。

前方依然无声，似乎毫无兴趣。

“如果你想知道，或许我会告诉你。”不知为何，潘子兴心中莫名冒出这个想法。

黑暗中响起一声冷笑，似是十分不屑地道：“为什么要告诉我？”

“因为，我知道你是......剑魔大人。”潘子兴一时灵感暴发，便做出这么一个大胆的猜测。说完便紧张地等待回答。

“哼。”那个声音冷冷一哼，没有否认便相当于承认。只是他似乎并不那么喜欢剑魔这个名号。

确认对方果真是剑魔后，潘子兴又是激动又是害怕，一时有些不知所措。

“据说丹池里有能提升功力的宝物，有能延年益寿起死回生的神药，还有各门派最顶尖的功法，还有......”潘子兴竟有些迫切地想让对方接受他的好意。

“你为何不自己取用？”剑魔冷冷问。

“因为我用尽各种方法都进不去。但你也许可以，毕竟你是萧家人，我想也许只有萧家人可以。”潘子兴忽然有些兴奋，象是一个谜题困扰他多年，如今终于想到解题之法。

“呵呵，没兴趣。”

正是这个丹池害得他家破人亡。如果可以，他希望这个所谓的丹池永远不要出现。

“啊，”潘子兴一时张口结舌，那么多门派拼死争抢的东西，却丝毫打动不了剑魔。而在他心目中，最有资格获取丹池之物的只能是萧家后人。

“那么，你......要杀我吗？”他虽不怕死，却挺想知道这个答案，毕竟剑魔刚刚拒绝了他的好意，说不定是不愿放过他。

黑暗中无人回答。

潘子兴等了一会，忽然眼前大亮，原来此时竟然是晴日白昼。明明没感觉到有任何遮眼之物，但刚才剑魔如何挡住自己的眼睛，让自己眼前黑暗一片？

他想不明白，但他知道，剑魔已走。

他长呼一口气，心中莫名一片轻松。

看着自己断掉的右手腕，他发现那里被施加了某种特殊手法，不仅止住了血，竟让断处血脉形成另一种奇妙的通连流转。虽仍感疼痛，却已不似先前那般虚弱。

只是无论如何，自己以后终究是个废人了。

忽然，他象想起什么似的，向远处大声喊道：“如果你改变了主意，就在鸣石城城东百里乐器铺右墙画上一个十字。”

远远地隐约响起一声不屑的“哼”，便再无声音。

萧清濯终于再次来到鸣石城，带着一丝忐忑找到了方家大院，然后就目瞪口呆，愣在了方家大院的门前。

方家院门大开，院内锣鼓喧天，人声鼎沸，院内院外贴满了大红喜字，一片喜气洋洋。

院门口，一个四十来岁作员外装束之人，不断对进进出出的客人拱手致谢。只是他虽穿着鲜亮喜庆，但身体显然十分虚弱，神情萎靡疲倦，必须靠两名家丁搀扶才能勉强站立，便是说话都有些混沌不清。

另有一长相乖巧的婢女站在路旁，一边向往来行人发放糖果，一边欢呼：“吃喜糖了，吃喜糖了。”

她一眼看到呆立对面一动不动的萧清濯，心中好奇，抓起一把糖跑了过去，笑道：“这位大叔，吃喜糖啊。”

“你们......这是？”萧清濯茫然接过，不免有些紧张地问，希望事实不是自己担心的那样。

“我叫小翠，今天方家老爷嫁女啊。”婢女小翠一脸灿烂地回答，却不知自己这句话对面前这个男人有着莫大的杀伤力。

盯着手里精致的糖果，萧清濯心中如受重锤，一片冰凉惨淡，只觉得人生实在太过残酷，太喜欢捉弄人。

几年来，除了第一次蒙她一粥之恩，其后连续三次来见她，竟然都是在她要嫁人的境况之下。

只是，吴家已被他杀得七零八落，这次她却要嫁到哪里去？

可不管她嫁给谁，都是她的自由，与他何干？他有何权力干涉？

他忽觉十分讽刺，对来这里的决定后悔至极。一门心思想要来此守护她，没想到人未见到，已遭当头一棒，打得他头脑恍惚，心中尽是痛苦酸涩。

远处隐约响起又一组唢呐锣鼓吹奏声，远远望去，一队人缓缓行来，其中一匹高头大马上乘着一位肥头大耳十分富态的公子哥，正神采飞扬地左顾右盼。

“哇，新郎官来接新娘子了。”有人叫道。

更多人跟着叫喊欢呼起来，一时间气氛热烈非常。

萧清濯垂着头，缓缓转身，准备永远离开这个屡次让他心痛神伤的地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