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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章

宋轩认罪了。

办理本案的检察官似乎看出了几分端倪，检察官几次三番到公司拜访，想要获得更多的证据。他咬着公司和宋轩的同事们不放，像是秃鹫嗅到了死亡的腐肉。宋轩的同事对此闭口不言，讳莫如深，但闭口不言本身就表明了此事有所蹊跷。

而更多人则是兴高采烈的终于又办完了一个案子。至于谁是罪犯，他还是另一个人，这不重要。这些人用厌弃的目光看着检察官，如果他们的目光能说话，大抵是在说“就你会卷，就你想整点幺蛾子。”

看守所里，检察官见了宋轩一面，他问宋轩，“宋轩，你是不是被迫认罪的？”

宋轩坐在冰冷的椅子上，看着对方身上的制服，合上了眼闭口不言。

检察官看他这副态度，心里确定了答案，他问，“宋轩，你要知道，你是给人替罪啊。真正的罪犯还在外面逍遥法外，你觉得这对吗？”

宋轩无由来的感到一阵心烦，大抵是检察官坚信的正义深深刺痛了他吧。宋轩缓缓开口道，话语里多是颓废和沮丧，“检察官，你要知道，这天下未曾有过正义。你应该知道，我的女儿是什么情况。”

检察官似乎是生气了，他红着脸说宋轩真是干了件蠢事，他言辞凿凿说着自己的正义，说着一定会为宋轩讨个公道。然后气势汹汹的离开了，只留下宋轩一个人看着检察官雷厉风行的背影露出大大的笑容，宋轩的双眼湿润，世界上还有像检察官一样的人为之奋斗，这就足够了。

可惜，检察官失败了，他终究还是未能找到正义，真相于是就此掩埋。

宋轩坐在被告席上，听着检察官宣读对他的指控，明亮的旗帜高挂在眼前，他的心中却越发叹息。“所谓正义，也终究不过如此罢了。”他在心中暗暗想着，“只不过自愿替罪的我，也没资格去评判正义。”

几年的牢狱一晃而过。宋轩拒绝了中途妻子和检察官探望，因为他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姿态去面对他们。出狱那天，监狱门口空落落的只有他一个人，没能见到妻女，他不免心中还是有些悲伤。

宋轩一个人回到了家，他原本的家。他在附近远远的观望着，妻女不见了，房子有了新的主人，想必一定开始了更好的生活吧，于是他也离开了那个地方。从前的家，不再是现在的家了。

他想着自己去哪里合适，似乎去哪里也不合适。他想着自己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事情，但好像除了妻女，并没有什么值得的事情。这段漫长的孤独时光，以宋轩对妻女的无数次思念告终，妻女己经成了宋轩生命的意义。他无数次咀嚼着世界的不公，早己陷入了对世界恶面的绝望。

他漫无目的的走着，随风飘来的一份报纸恰巧落在他的脚下，仿佛命运注定。他抬头望向周围，酒吧二楼的窗户开着，不像有人的样子。他伸手捡起，无意间瞟到了一行大字，“司机酒后驾车肇事致一母女死亡后逃逸。”

他手颤抖着看了又看，然后跌倒在路边的绿化带里，枝条划的他遍体鳞伤，晚上的露水湿了他的双眼。他死死的盯着报纸上司机的脸，像是要铭记在心上。

接二连三的苦难击垮了他的一切。从此以后，谁也不会记得他的过往，谁也不会在意他的身份。

镇上多了个流浪汉。

小城里来了一个流浪汉，新来的流浪汉和别的都不一样。

别的流浪汉胡子拉碴，长长的头发泛着油光，遮盖住狡黠而浑浊双眼。他们大多席地而坐，分散在城市的各个角落，大声对着街面的行人叫喊着自己的悲惨过往，希冀于别人的施舍。

而他总是体面的干干净净，从不乞讨，哪怕肚子己经吹奏起了号角。他只是呆坐在街角，一坐就是一整天，沉默着低头看走来走去的脚，步履匆忙，皆是过往。

他沿着街翻找垃圾桶，拎着麻布袋，收集着别人不要的瓶子，然后卖给废品站，以此赚些微薄的收入维持生计。他萧瑟的身影像是游荡在小城的一缕幽魂，相比流浪汉，更像是个无家可归的孤寡老人。

他并不合群，当别的流浪汉都聚在一起，欢声庆祝又活过一天的时候，他在望着天边的云。云被下山的夕阳染成了一片血红，金黄的太阳倒映在河面上，波光嶙峋。

他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家当，只有桥洞下的一床破烂被子，还有身上破了洞的大衣和内里泛黄的白衬衫，以及一块戴在脖子上、时间己经不再走动的怀表。

他被流浪汉们排挤着，或许他自己也从未想过要融入他们。他孤身一人缓缓走在河边，手不停的摩挲着怀表，既是在悼念停滞的时间，也是在缅怀他停滞的人生。他静静的看着远方吹来的风，风吹起了河面的波澜，吹落了迟暮的夕阳，吹散了旧日的幻梦。

流浪汉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流浪的，他那不合群的样子引来了许多人的注意。人们好奇他的身世，好奇他过去的故事。也许是单纯的好奇，但更多的是想要得到一种满足感，唏嘘着别人的悲惨大抵更能衬托自己的生活，或许只有当对方手里的蛋糕掉在地上，自己手中的蛋糕会变的更为可口吧。

当人们叽叽喳喳的吵闹个不停，流浪却闭口不言，低头拒绝和任何人说话。说起来，似乎从来没人听到过他说话。

如果你辱骂他，他就会抬起头用一双无神的眼睛盯着你，那双眼睛像是舍弃了活人的生气，只有深不可见底的幽静，盯着你久了，你会感觉到浑身起了鸡皮疙瘩，有种说不出的绝望和死寂。

人们渐渐对他失去了兴趣，只给他取了个哑巴的外号。

“哑巴、哑巴……”，每次见到流浪汉，他们就都这么喊他。人们只会记住这座小城有个哑巴流浪汉，再也没有人知道他原本的名字，也没有人知道他的过去。

流浪汉虽然哑巴，却默默做了许多好事，他会默默守在落单的孩子身边，首到粗心大意走丢了的父母前来。他会把自己的食物，掰下一半，分给围着他的流浪猫，猫咪们懒散的围成一个圈。

人们知道这个哑巴流浪汉是个好人，他没有别的流浪汉那样的粗鄙，与其说他是流浪汉，不如说他是一位隐士，看淡了红尘于是抛弃了所有，卸下行囊，红尘炼心。